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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美术学院“中间地带——李磊、杨述双个展”现场
最是以抽象油画为人熟知的上海艺术家李磊，近来迷上了用水墨在宣纸上“排演”《西游记》。远看是块面与线条的随意组合、肆意挥洒，近看是孙悟空、猪八戒等家喻户晓的一个个角色渐次登场、神采飞扬。似与不似之间，西游人物的神性与灵性呼之欲出。
李磊的抽象艺术，事实上是由油画、水墨、雕塑、装置、瓷器等门类构成集成式艺术，用抽象这一世界通行的艺术语言，铺展东方式想象与思考。近年来，他也一直有意用这样的艺术对话世界。
李磊水墨《西游记》
【理智与情感】
他的抽象艺术，带有很多即兴成分，每一件却又有着恰到好处的和谐。作品中的情感挥洒，其实有着理性架构作为支撑
从事抽象艺术探索约30年，抒情性是李磊抽象艺术的鲜明特征。或奔放，或惊愕，或静谧，或哑然，看似随机的构成、线条和色彩背后，满是心绪的淋漓流淌。李磊将抽象艺术视为一种帮助自己向内发现的工具，认为尽管它很难表现具体的事件和情节，但在表现人的情绪和意境上，便捷而直接。
从上海华山美校毕业的李磊，循着西画教育轨迹走来，有着扎实的造型基础。然而在他创作早年，画面已流露出介于写实与抽象之间的表现主义色彩，似乎彼时即意识到，比形象真实更重要的，是情感真实。
《凤凰传奇》，2023
继去年以《谁持彩练当空舞》《昨夜又见天外天》等系列“眺望”宇宙、星群之后，最近一段时间，李磊尝试着以《凤凰传奇》系列，再探遥远又神秘的外太空，借凤凰展翅、扶摇直上的意象，抒发心中豪情。它们正在于四川美术学院举办的“中间地带——李磊、杨述双个展”上首次与公众见面。作品之名借用了颇多李白关于醉与酒的诗句，如“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画中富于动感的斑斓色彩，仿若磅礴而酣畅的舞蹈，充溢着一种自由而不拘的状态，更让人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强大能量。似与暑期档热门影片《长安三万里》中奔流的诗情，形成了某种呼应。
李磊的艺术创作，分外讲究感觉。他不嗜酒，倒坦言享受微醺后的创作状态，理性被稍稍压制，过程当中或许略微有点失控，任生命的某些本性自然挥洒，隐隐约约现出一些意外的灵感。
《幻想曲2020-1》，2020
如是抽象艺术，固然带有很多即兴的成分，每一件都不重样，每一件却又让人感叹有着恰到好处的和谐。例如，无论运用如何浓烈的色彩，甚至如何撞色，都艳而不俗；颜料和水本身的走向，似乎有着精心设计的韵律感。这得说到李磊在抽象艺术中注入的理性，看不见，其实分外花心思。
例如近期的一组小画，李磊特意以极致的绿对极致的红，以块面对线条，为观者的视觉“提神”。红色作为线条出现在绿色块面之上，像霎那间划过夜空的流星轨迹，又如和谐音乐旋律中冷不丁的荒腔走板。几年前首展于伦敦的《止观》系列，则是由两幅调性迥异的绘画并置组合的联画。一联充满表现性构图与大胆用色，一联是富含精神性冥想色彩的平静渐变，对比之下，呈现出动与静、繁与简、收缩与开放、纠结与豁达、感性与理性、物质性与精神性的张力。
《谁持彩练当空舞6》，2022
李磊的很多作品体量都不小，没有理性的架构无法支撑情感的表达。他说，每一个阶段的抽象视觉表现，都是在找某种特定的感觉，最终用探索而来的创作方式融入自己一段时间以来的思考。艺术评论家龚云表将李磊的抽象艺术称为“诗性抽象”,认为这是一种将创造激情通过有意识的自我控制和精心制作达到的完美的理性表述。这种理性并非没有感性，只不过这种感性是一种经过提炼和升华的感性，犹如古人写诗“吟哦一个字，捻断数根茎”的推敲过程。
《八百年前一碗酒，一看里面啥都有3》，2021
创作抽象艺术，李磊运用的媒材是多种多样的，包括油画、水墨、雕塑、装置、瓷器等。这是李磊近年来在艺术语言上迈出的关键性一步。这些艺术样式各成体系，都是艺术家情感表达的载体，被他纳入自己的抽象装置中随机调用，充满了感性的选择，彼此又是互相贯通的，作为抽象语言集合体的整体艺术存在。
运用不同的媒材，是因李磊清醒地认识到，想要发挥某种媒材的所长。例如，尝试水墨，一方面是想回到中国传统绘画的语言本体研究，看看笔墨到底是什么，能解决什么问题，另一方面是想用水墨探索抽象的形象表达；看到二维绘画面对三维空间时的局限，则让他转向雕塑和装置，想借此完成空间叙事、空间抒情、空间思辨；至于瓷器，是用瓷的语言来写诗，将瓷土、釉色、器型、烧制工艺、材料配比等要素提炼出来，基于自身艺术中的诗性表达重新编排成耐人品味的“诗瓷”。
《八百年前一碗酒，一看里面啥都有36》，2021
【渺小与广袤】
从个人化的直观体验出发，追索个体与生命本质、人类未来、时代精神的关系，他的艺术创作心怀着一种大历史观
在很多人看来，抽象艺术与看不懂似乎可以画上等号。李磊却说，自己的抽象艺术很多时候是在表达生命的直观体验。这些体验难免是个人化的，传递的却往往是人类共通的心声，也因而能够产生广泛共鸣。
《春江水暖20》，2020
年轻时喜欢壮游，35年前只身深入贡嘎山下的海螺沟冰川，第一次让李磊产生了强烈的生命感受。那是他此生最接近死亡的时刻。彼时的海螺沟，旅游尚未开发，原始的生态与潜在的危险并存。循着冰川口往里走，穿过遍布两侧茂密的黑松林，他不仅为浮现在眼前的冰川所震撼，还有幸在夕阳西下时分，亲睹壮美的“火烧冰山”——云气顺着贡嘎山山头往上走，太阳一照像着了火似的。顾着多拍几张照片，李磊压根没有留意到，太阳落下山，就在刹那。天一下子全黑了，找不着返回的路，温度亦在骤降，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躺在冰川上，望着辽阔苍穹、满天星斗，他惴惴不安地度过了一整夜，切身体会到，宇宙之博大，个体之渺小，也暗暗思忖，倏忽而过的人生历程中，自己究竟能够发出什么样的光亮。此后，他的艺术创作，可以说一直贯穿着这种对于生命本体的追寻。
《春江水暖22》，2020
花朵盛开到极致，也是凋零之始。日后促成李磊与抽象艺术结缘，亦是对于生命境遇的思考。1995年，用象征性笔触画表现生命轮回的向死而生，《葬花》启引李磊打开了一个新世界，画中落进尘土的点点花瓣，渐渐化作图形符号，引申为越来越纯粹的抽象。
有一段时间，李磊忽而对唐代诗人陈子昂的“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深有所感，他把穿越千年的生命悲怆画进《海上花》系列，揣摩绚丽、喧嚣外表之下的孤寂与落寞，甚至随手写了首小诗：你坐在一潭水旁/水里有旭日/水里有夕阳/一天过去了。
《大江东去2》，2021
抒发的固然是个人心绪，艺术家的创作却其实无法脱离时代和社会。李白的豪迈诗情背后，是大唐盛世。而李磊的艺术，很难脱离当代上海的语境，是上海文化、上海景象和上海生活的产物。中国美术家协会主席、艺术评论家范迪安即指出，李磊的艺术对海派文化精神的历史文脉与当代表征多有体认和思考，由此内化为他与城市精神相冥契的合拍节律，他也在努力在艺术中建构与上海文化气质、文化性格相对应和相映照的视觉图式。
近年来，李磊的作品往往以其个人经历出发并以问题为导向，追索个体与生命本质、人类未来、时代精神的关系，心怀着一种大历史观从事创作。又或许因长期身为美术馆管理者的身份，使得他的创作不由多了一些对于文化本位的思考。在李磊看来，物质条件的无忧与生活状态的自由，让自己如今有条件也有责任基于自己的生命感受，去思考和探索一些更加宏大的主旨，甚至认为艺术应当成为社会建设的力量。与此同时，他提到，骤变的世界与时代，其实也给了艺术家突破的可能——看待世界的意识维度，能够打开创作的认知度和自由度。
《大江东去4》，2021
【中国与世界】
融入对中国传统文化理解的抽象艺术，成为让中国文化、中国艺术走向世界、开启多维度交流的有效载体
这些年，艺术创作上不懈探索之外，另一件大事被李磊悄悄记挂在心上。那便是开启与西方艺术界以及观众的多维度交流，让中国文化、中国艺术走向世界。而他自己的抽象艺术，正成为了颇为适宜的引子。他想从艺术家的角度讲好中国故事，传递中国的价值观。
《东风春色共此时9》，2022
抽象，本是一种通行世界的艺术语言，在现当代艺术史中占据重要地位。现代西方抽象艺术的核心是去情感化，去内容化，使视觉回到形式本身，成为纯视觉符号。而李磊的诗性抽象背后，显然有着中国文化根基。这是一种有意味的形式，尤其强调文学性和音乐性，其感觉接近于诗。李磊将对中国传统文化的理解融会在作品中。画中的对立与和谐，暗合了中国传统文化讲究的温润敦厚、艳而不妖，以及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仅精神意涵与文人画相通，就连创作状态都与文人画有几分相似：想画就画，全凭感觉。
《惊蛰2020之6》，2020
当这样的抽象艺术走出国门，非但没有因较强的东方特点而成为国际交流的障碍，很多国外观众反倒表示，借由这样的作品更为深刻地理解了中国艺术家的认识论和方法论，以及背后的东方文化。2019年，李磊个展亮相伦敦时，其诗性抽象令外国观众感到惊艳。当时有国外评论家认为这些作品颇具东方的水墨精神。他也在于英国皇家绘画学院的座谈上谈及中西方绘画差异时一语中的，直言中国传统绘画讲究的主要是“心理投影”和“观念投影”，因而在中国传统的审美标准中，“像”实物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被描绘的实物要传递情绪和价值观。2020年，列支敦士登国家博物馆举行的一场国际学术论坛上，李磊在线上主题演讲上结合自身创作抛出的“诗意表达是中国绘画的核心价值”“在中国传统文化中，诗歌、书法、绘画是融合而统一的，不仅是思想境界上统一，在视觉表达上也是融合的”等观点，令很多外国观众对于中国艺术茅塞顿开。
《雷神的喜悦2》，2020
下个月，维也纳邀请李磊发表演讲以及举办小型展览。选定“中国艺术的诗情画意”主题，眼下他正在酝酿如何以更为适宜且生动的方式讲好这个文化交流的故事，让世界知道中国艺术家如何思考，中国文化的根基与哲学。他相信点点滴滴的交流或将产生神奇的力量。在李磊看来，艺术本身也需要在多元语境中的互相参照、彼此碰撞，破出一条新路。
《谁持彩练当空舞9》，2022
作者：范昕
编辑：郭超豪
责任编辑：邵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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